西瓜碧璽
綠皮粉瓤的西瓜碧璽
緬甸翡翠代表了東方的物質財富和審美時尚,大約自上世紀初起便風靡全球。近幾十年來,隨著緬甸政府對緬北翡翠產區和翡翠原料貿易控制的加強,國際市場翡翠價格節節攀升,從而使翡翠的自然歷史問題逐漸成為國際學術界關注的焦點。面對這一綠色時尚,人們始終難以釋懷的就是80多年前慈禧太后隨葬品中的神秘翡翠西瓜。
慈禧太后的隨葬品大概是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寶藏,而翡翠西瓜就是這些寶藏中的佼佼者。可在1928年孫殿英冒天下之大不韙施行盜掘之後,它就變得杳無音信、迷霧重重了。中國學術界在過去的八十多年時間裡,雖然展開過不少整理性研究,但在苦無實物和難尋實證的情況下,學術研究未能取得有意義的進展。
近日,有媒體報道稱這一神奇的國寶已流落到美國,並曾在費城博物館展出過。這一說法再次吊足了國人的胃口。然而,一直致力於中國古代珠寶自然歷史研究的中國科學院王春雲博士否定了這一說法,他在與記者的對話中稱:這一報道可信度不高;同時,慈禧翡翠西瓜的材質並非緬甸翡翠,而是來自美國加州聖地亞哥的碧璽。
專題文/圖 吳聿立
李蓮英侄子著《愛月軒筆記》最可信
記者:談神秘的慈禧翡翠西瓜,我們應先從其歷史開始。在您看來,與其有關的可靠記載有哪些?
王春云:翡翠西瓜最早出現在清末大太監李蓮英的侄兒李成武所著的《愛月軒筆記》(簡稱《筆記》)中。李蓮英與李成武都參加並主導了慈禧太后的下葬儀式,特別是珍寶的秘密埋藏儀式。他們在助殮時將貯棺寶物記入賬簿,之後再錄入《筆記》。因此,《筆記》極為詳盡地記述了慈禧殉葬寶物的名稱及價值,真實性毋庸置疑。
但問題是,《愛月軒筆記》的原始版本現已失傳。複製版本流傳在世比較可靠的有1928年疇隱居士的《佛學大辭典》記載版本和1943年趙汝珍的《古玩指南續編》記載版本,這兩個版本是互相印證的。疇隱居士的版本是:「(慈禧太后)足旁左右翡翠西瓜各一枚,青皮、紅瓤、白籽、黑絲,約值二百二十萬兩(白銀)。翡翠甜瓜四枚,系二白皮、黃籽、粉瓤者,二青皮、白籽、黃瓤者,約值六十萬兩。此四甜瓜稱絕品,其價值今不止幾十萬兩(白銀)也。」而趙汝珍的版本是:「(慈禧太后)足旁左右翡翠西瓜各一枚,青皮、紅瓤、白籽、黑絲,估價五百萬兩(白銀)。翡翠甜瓜四枚,系二白皮、黃籽、粉瓤者,二青皮、白籽、黃瓤者,估值六百萬兩(白銀)。」
記者:普羅大眾乃至一些學人一直以來都認為慈禧翡翠西瓜的材質就是比較神奇的翡翠。但是,這種顏色組合過於奇特,且在傳統的翡翠顏色的描繪裡,也從來沒有使用過「西瓜」這樣的詞彙。
王春云:是的,在慈禧太后以前和慈禧太后以後的時代裡,翡翠的特徵描述裡從來沒有「西瓜」或者「甜瓜」這樣的詞彙。更為重要的是,儘管有靠點邊的「瓜皮綠」、「瓜皮青」等術語,翡翠的表皮也可能因為氧化出現紅色,但絕對不可能出現「翡翠西瓜」特有的外綠內紅的顏色組合,也不可能出現「翡翠甜瓜」特有的外白內粉或者外青內黃的顏色組合,更不可能出現白絲、黑籽、黃籽或者白籽的內部生長紋或者包裹物特徵。因此,不管是翡翠西瓜還是翡翠甜瓜,兩者都不是真正的翡翠。而具備西瓜肉特徵的紅色系寶石只有粉紅碧璽。
翡翠西瓜材質或是粉紅色碧璽
記者:就是說,慈禧翡翠西瓜的真正材質應是享有「寶石變色龍」之美譽的碧璽?
王春云:在自然界裡,綠(青)皮紅瓤的顏色組合特徵只有雙色碧璽才具備。這個綠(青)皮紅瓤特徵可以是碧璽晶體在平行晶體延長方向出現的不同色帶,該色帶可以是連續的同心環狀,也可以是不連續的同心環狀;同樣,綠(青)皮紅瓤特徵也可以是碧璽晶體在垂直晶體延長方向出現的不同色帶。同樣,白皮粉瓤的顏色組合或者青皮黃瓤的顏色組合也是只有雙色碧璽才具有的光學特徵,只是組成顏色有些不同罷了。本來嘛,碧璽就是以顏色豐富華美、色彩變化多端著稱,如果仔細劃分的話,碧璽的顏色有一百多種之多,這一點使碧璽在自然界眾多寶石之中擁有「寶石變色龍」的美稱。
翡翠西瓜黑籽白絲的內部特徵恰巧是碧璽晶體內部呈點狀的黑色包裹體和沿晶體延長方向上出現的白色生長紋。同樣,翡翠甜瓜黃籽或者白籽的內部特徵,也是碧璽晶體內部呈點狀的黃色包裹體或者白色包裹體。
《愛月軒筆記》的成書時代大約是慈禧太后死時的1908年前後,這說明「翡翠西瓜」、「翡翠甜瓜」是清代宮廷對於具備這種特殊光學特徵的碧璽的專有稱呼。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寶石學教材和寶石學論文資料也將這種綠皮紅瓤或者綠皮粉瓤的碧璽直接命名為「西瓜碧璽」(watermelon tourmaline)。這大概是晚清一代清廷將進口美國的頂級雙色組合的碧璽稱為「西瓜」或者「甜瓜」的直接由來。
慈禧曾瘋狂從美國購買碧璽
記者:假設慈禧太后的翡翠西瓜的材質真是碧璽,那貨源來自何方?
王春云:根據美國聖地亞哥自然歷史博物館方面提供的碧璽貿易資料,從庚子事變後第二年的1902年到1908年慈禧歸天這6年間,慈禧太后幾乎每年都讓宮廷造辦處到美國聖地亞哥採購幾噸各色碧璽,其中尤以粉紅色碧璽居多,到1911年清朝壽終正寢之際,總的採購量達到120噸之巨!因此,可以說慈禧太后所用的數量十分龐大的碧璽幾乎全部自美國加州進口。
慈禧太后採購美國碧璽大部分都是通過馳名世界的蒂凡尼公司進行的,碧璽寶石也大部經過了蒂凡尼公司的寶石學家J.L.坦綸博姆的鑒定。翡翠西瓜所特有的雙色組合當時幾乎只有聖地亞哥的碧璽礦才具備。所以毫無疑問,慈禧太后的翡翠西瓜來自美國聖地亞哥。
位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大梅薩平原的伊巴拉雅碧璽礦,在19世紀末期即已聞名於世。自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伊巴拉雅礦開採出來的大部分碧璽都出口到了中國,供慈禧太后的宮廷享用。隨著滿清王朝在1911年的辛亥革命中被推翻,王朝的奢侈生活也到此畫上了句號。其結果是伊巴拉雅礦的碧璽產品因為中國市場告吹而滯銷,該礦被迫關閉。一直到最近,該礦才被重新開發。
記者:我們知道,您關於清代以前歷史文獻記載的「翡翠」都與緬甸玉石無關的學術結論、「翡翠」概念開始指稱緬甸玉石發生在清代早期的學術成果已被國內外學者認可,但現在您卻認為「翡翠西瓜」概念出現在清末。這樣的結論是否與您過往的理論有矛盾呢?
王春云:清末稱雙色碧璽為「翡翠西瓜」,看似與清代起翡翠概念指稱緬甸玉石的學術結論有矛盾,其實不然。中國歷史上的翡翠玉石概念直接來源於翡翠鳥的紅、綠雙色羽毛,而雙色碧璽的顏色與翡翠鳥羽的紅、綠顏色非常神似。此外,西方近代自然科學一直到清代末年才傳入中國,而中國歷史上對科學和科學家的尊重一直是存有疑問的。在這樣的背景下,偶爾出現「翡翠西瓜」這樣的異類概念,也就不足為奇了。
時至今日,廣東出產的端硯中翠綠色的斑點仍然被人們稱為「翡翠」,安徽出產的歙硯中的翠綠色飾點也被人們稱為「翡翠」。這些都說明,即使「翡翠」概念從清代初期正式完成從指鳥(羽)到指緬甸玉石的詞義轉變,開始被人們明確指稱為來自緬甸的綠色翡翠,但該概念也可被人們寬泛地用來稱呼其他綠色的美石甚至硯石。
被盜--
眾所周知,身處亂世的流氓將軍孫殿英於1928年逮著了一個機會,賊膽包天地做了中國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東陵大盜」,慈禧太后墓葬的珍寶遭到了毀滅性的劫難。克誠等著的《東陵盜寶》收錄了佚名於1928年所寫的「東陵劫」文章,文章描述翡翠西瓜大小為「圓徑六寸」--「見棺內有翡翠西瓜兩個,大為圓徑六寸,其色澤與真者無殊,知為稀世珍品,即雙手各托其一。」
此外,民國政府派出的東陵盜案調查官劉禺生於1946年發表《世載堂雜憶·清陵被劫記》,如此描述親自參加過盜陵的某連長的盜陵經過:「霞光均由棺內所藏珠寶中出,乃先將棺內四角所置四大西瓜取出,瓜皆綠玉皮紫玉瓤,中間切開,瓜子作黑色,霞光由切開處放出。」這裡述及翡翠西瓜有四個,王春雲估計這可能是把其中的兩個翡翠甜瓜也算上了。從這一點也可推論,翡翠甜瓜其實質與翡翠西瓜是一樣的,只是顏色組合略有變化而已。
以上證明,正是孫殿英的暴行直接導致了翡翠西瓜被盜。
估價--
《愛月軒筆記》在孫殿英盜寶前已經在北京古董圈內流傳了,因為1928年前古董商已經給翡翠西瓜估了價。
疇隱居士稱:1928年,翡翠西瓜二枚估價約值白銀二百二十萬兩,翡翠甜瓜四枚約值白銀六十萬兩。「但這兩個估價到了民國三十二年時則大幅升值,分別變成了白銀五百萬兩和六百萬兩。」王春雲說,「我認為,以白銀估價應該具有相對的貨幣價值穩定性。經過短短15年,白銀估價跳升10倍,這是違背市場客觀規律的,所以民國時期古董家趙汝珍給出的版本是不可信的,而疇隱居士的版本則是可以接受的。」
以現在1盎司白銀國際市場價39.03美元計,民國時期一個翡翠西瓜平均估價相當現鈔約5000萬美元,一個翡翠甜瓜平均估價相當現鈔約 700萬美元。考慮到現在白銀價格已經徘徊在歷史高位,所以這個現代估價有點偏高。如果打個5折,讓白銀價格回到三年前的水平,則慈禧太后翡翠西瓜的現代估價約為2500萬美元,翡翠甜瓜的現代估價約為350萬美元,這與當今國際珠寶市場的價格大致還是八九不離十的。因此王春雲說,「翡翠西瓜是真正價值連城的珍寶。」
歸宿--
有媒體近期報道過翡翠西瓜流落美國的事,說得有鼻子有眼:「20世紀90年代初,在美國的費城博物館,忽然展出了一批東陵失竊的中國文物。令人驚奇的是,那對沉寂了將近七十年的翡翠西瓜也意外地出現在了展台上,一時間,中外輿論一片驚歎之聲。」文章連翡翠西瓜是何寶物都沒交代清楚,所以王春雲認為這個報道可信度不高。
說到翡翠西瓜現在可能的歸宿,我們就要追溯到東陵盜寶的始作俑者--孫殿英,畢竟解鈴還是繫鈴人嘛。原國民黨軍統局北方區區長文強1979 年寫成的回憶錄給了我們很好的啟示。文強記錄的是1943年在太行山上他與孫殿英的一段對話:「慈禧的枕頭是一隻翡翠西瓜,托雨農代我贈給宋子文院長。」這是最可靠的一段歷史記載。「但應該注意的是:孫殿英送給當時行政院長宋子文的只有一個翡翠西瓜。而我們知道的是:孫殿英盜掘皇陵發現的應該是兩個翡翠西瓜和四個翡翠甜瓜。所以,新的科學發現還有待於後世學人的努力。」王春雲如是說。